第一章雨过皇州

    元亨三十四年五月，帝崩。

    九月，太子薨。

    十二月，次子云步月即位，次年改年号为昭武，称昭武元年。

    皇家宫苑，碧瓦朱檐，层楼叠榭。此时正下着绵绵的细雨，为宏伟的建筑群蒙上了一层薄暮。

    金鸾殿内，灯火通明，雕梁画柱，龙飞凤舞，栩栩如生。新皇云步月端坐在案前，正批着大臣们上奏的奏折。

    “皇上。”言常侍伯州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弯下腰轻声道：“帝师在殿外已恭候多时了。”

    “让她进来见朕。”

    “嗻。”伯州犁恭敬地退了出去。

    “宣帝师十香词入宫——”

    公公尖细的声音掠过大殿，落到了门口的守卫耳中，层层人影向两侧退开，兵器收起，露出被挡在外面的人。

    女子约莫二十上下，一身素衣，长发盘起，斜插着一根玉簪，手执油纸伞，立于雨幕之中。相貌寡淡，双目炯炯，眉若碎羽，唇薄如叶，顾盼之间，令人胆寒。世人谓帝师，无不称赞。

    十香词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大殿，穿过三道赤金雕龙红漆门，无数宫人，终于踏进了金銮殿主殿，殿前宫人上前接过纸伞，低眉恭送十香词踏入宫殿。

    殿上之人，不过十五六岁，齐眉勒着红玉琉璃三宝织锦抹额，黑发高绾，头上戴着束发镂金游龙衔珠冠，身着黄袍，外披一狐皮大氅，登着红缎单靴。生的是明眸皓齿，剑眉入鬓，端的是面容肃穆，形色庄严。

    “臣十香词，拜见陛下。”女子躬身作揖，恭敬道。

    云步月并未抬头，只是道：“爱卿免礼，这么晚了还冒雨过来，是所谓何事啊？”

    十香词听罢，上前几步行至案前，道：“陛下之前委托臣调查的事情，今有眉目。右丞谢蝴蝶和兵部按察使节郑鹧鸪背地里确实与江湖门派有系，此番调查寻到他们与三年前被流放至漠北的前仪礼大臣昼永有很大牵扯，其中干系目前尚未明确，但昼永及其眷属都在被流放的第二年因雪崩而死亡，因此断了线索。据臣推测，昼永所涉及的‘柏园诗案’，恐怕真正涉案的人数远远不止当年查处的人，朝廷命官中，怕是大有人在。”

    “……好。”云步月笔耕不辍，此时微微停顿，颔首应道。

    “‘柏园诗案’一案牵扯过多，还望陛下应允臣继续暗中追查。”见云步月并不多说什么，十香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听到此话，少年新帝才抬起头来，与帝师四目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彻查此案，恐怕会令朝廷人心惶惶啊。”

    太子死于非命，次子未加冠而即位，极受非议。廷臣以帝少无知，不得擅权，常上书劝谏，愿得大臣谢蝴蝶等辅政，以保德行之治。

    十香词正色道：“今朝居于重者，五人也。人臣具官，官有分职，各守其位，皆相辅佐者也。其在朝也，则重而多荣；其在外也，则名而兼显；其在百姓，则以为生民之仪表；其在百官臣子，则以为人伦之师友。‘柏园诗案’牵涉甚众，可谓震骇朝堂，察其明也，若能拔阙庭之祸，亦可强于内之威，此兼美之事也。”

    云步月微微点头，似是赞成这一说法。他侧目，道：“伯州犁！”一直站在殿门外的言常侍伯州犁闻言立即迈着小碎步来到正堂。

    尖声道：“陛下。”

    来人三十上下，手执拂尘。面如瓜子，目长细如狐，面敷粉而唇丹，颊有癗红而眉淡。世人论之，皆言其为薄命之相也。

    “传朕旨意，命大理寺重启‘柏园诗案’，另遣浙东官吏查案，京廷官吏不得干预。”

    “嗻。”

    伯州犁领命后迈着小碎步退出正堂，云步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在对方回身后用下巴点了点内门。伯州犁会意，出去后轻轻关上了红木门，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奏折被翻动的声音盖过了室外绵绵的雨声。

    “臣一介女官，与陛下独处一室，怕是不成体统。”话虽如此，十香词却已经施施然地拉来一把太师椅坐下了。

    “帝师与朕何须言礼？今之礼，浮华而违实，腐儒皆知礼而未知礼之旨，其所讲求者，不过一时之虚誉耳，帝师与朕皆非腐儒，自然无为粉饰太平之事。”云步月轻笑一声，对答如流。

    十香词在心中感叹，昔日深宫幼子，今竟已身肩重政，到底是时间流如逝水。

    “不知陛下可知南陵仙府？此府为仙家幼阳子府邸，座下有弟子三百余人，中有修士名曰淡轻烟者，今已加冠，乃少年英才也，尝数救百姓于魑魅之害。”

    “帝师言此何意？”

    “淡轻烟与朝中数位重臣有系，臣恐此乃仙门干政之兆，然无实证，故闭房门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