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黑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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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寂静,无人接话。 言川直起身,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晃过来,笔直的长腿将大理石地砖踏出了T台的错觉。 “刚才还撞见姜小姐四处寻找自己的未婚夫,原来是在你这里,”他看都没看祁叙一眼,只是走近我身畔才停下脚步,语气幽幽地轻叹,“宁宁,如果让那位姜大小姐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躲在这里和其他女人说悄悄话,你说,她会怎么想?” 我嘴角一抽,他倒是好心提醒了我,姜家那位大小姐醋性贯来大得很,任何女人只要踏近祁叙半步都得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她的火气,我安分老实的一个无名小卒还不想无缘无故沾上一身腥。 想到这里我立马配合地往言川身边凑了凑,和祁叙划开分明的界限,嘴里也跟着劝诫他道:“是啊言少,让自己的未婚妻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祁叙的面色阵青阵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在原地踟躇纠结半晌却还是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后,言川搂在我腰际的手臂也撤了下来,可能是我刚刚的配合取悦到了他,他没有立即发难,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溜得真快,转个头的工夫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佳人有约,我当然要为你们腾出空间,总不能留在那里听墙角煞风景吧。” 他意有所指地笑:“真不是着急脱身和谁碰面?” 我抬头望天:“世界就这么点大,离奇的命运总会让那么一两个旧人狭路相逢,人有时候还真得顺从它的安排。” 言川玩味地向着门廊的方向扬起下巴示意:“你的意思是指,是坚不可摧的命运总想把你们往一处推?” 我一笑置之,“要是命运真的这么想,早在十年前就该放人缠缠绵绵翩翩飞,现在冒出来乱点谱,谁还买他的账?” “原来我们宁宁的心,是石头做的,难怪这样感人至深的用心都能不为所动,”他语调幽幽暗自惋惜。 得,这人今天可能是吃错药了。 我费了老鼻子劲才向言川解释清楚这场偶遇的来龙去脉,一百字和祁叙撇清关系,一百字表露真心,再用一百字保证没有下次,一气呵成无比顺畅。 我不知道言川最后信了多少,只是小心观察他的反应,他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我们的距离远看像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极淡的木质调冷香萦绕在鼻尖。 半晌,他的眼睛柔软地弯了弯,煞有其事地评价,“戏演得不错,就是次次情节单一,这么多年了也没翻出点新花样。” 我依旧笑意盎然,“你暗里看了这么些年,不也是没看腻?” 他叹了口气,眼眸里窥不见一点笑意,“宁宁,你知不知道你着急辩解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光是这一点,就让人百看不厌。” 这就是个爱看笑话的变态,我心下嘀咕着,脸上摆出一派顺从的乖巧。 “你喜欢玩什么,和谁演情深不移,都无所谓,不过——要记得你答应我的话,”言川的语气柔和地嘱咐,轻飘飘的话语像被月光洗得透明如水的花瓣滑入过耳的夜风里,没留下什么温度就已经消散。 我一怔,没想起来他指的具体是什么,不明所以地一味点头应了,随后脑子一抽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张口就问,“意思是找谁玩都可以?” 他像是也怔了一怔,冷玻璃似的瞳孔里渐渐浮起谑意,“这个么,你尽可以试试看。” 我火速揣摩出圣意,试试怕不是直接逝世。 回程时我依旧坐着言川的车。 宴会上没怎么进食,我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毫无形象地撇掉高跟鞋,蔫巴巴靠上后座按摩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暗里琢磨着得给自己的笑肌上个保险,指不定那天肌rou劳损了还可以敲一笔工伤赔付。 言川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袋羊角包递到我面前,又从座底的储物暗格里摸出一个鞋盒示意我穿上,就自顾自闭目养神起来,一副无事切勿sao扰的金贵大爷相。 我将脚踩进软底鞋里,倒是没料到他会贴心到替我预留了甜品甚至还特地为我准备了备换的平底鞋,搁亲爹娘都不见得对我有这么上心,抓着纸袋我满脸涕零,激动到差点喊妈。 大概我这狼吞虎咽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言川转过身来兴味十足地盯着我看,“有这么好吃?” 我狠狠地点头,饿久了脑壳不大清醒,居然顺着他的话递了一个马卡龙到他嘴边,“看你刚刚什么也没碰,应该也饿了吧?” 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后悔了,就言川对甜食退避三舍的态度,我这样怕不是上赶着触人霉头。 出乎我意料的,他居然没有偏头避开,而是就着这动作在马卡龙上咬了一口。 我颇感惊奇,连忙追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他吃得十分文雅,速度极慢地一口口细嚼慢咽,吞咽下去,张口刚要回答,忽而面色一白,扯过餐巾纸掩唇微微弯下身子,像是要吐。 我当下一个激灵,赶紧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部,又麻利地从座椅背掏出保温杯,倒上温水凑到他唇前。 喝下水又缓了好一阵子,言川脸色还是煞白煞白的,手臂抵扣在胸腹间低咳了好几声,呼吸沉顿地贴着靠背。 我有罪,我忏悔,我瞪大眼睛双手合十努力挤出伤悲。我单知道他不喜欢甜食,却没料到他对甜食的厌恶程度居然已经严重到产生了这样的应激反应,我做这么戳人雷点的事,他没把我立地扬了算他大发慈悲。 大概是我的忏悔太过外露,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冷冷戳我一记眼刀。 “你那是什么表情,吊丧呢?” 好吧,表演有点夸张了,我讪讪地咧嘴。 本以为他会继续揪着今天发生的事找我算账,没想到他居然没再多问什么轻易就放过了我,当然也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言川此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保不齐憋着什么坏,这让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应对。 这样绷紧神经沉默了好一阵,他忽而伸腿碰碰我的小腿,我凑近过去,听见他气声低哑地说,“车座后面的东西是给你的,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我有点愣,居然还有意外收获,万万想不到他还藏了个大杀器,预备制我于无形。 伸手向后方一通摸索,触到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撕开丝带和包装纸,露出里面的皮质首饰盒,盒上烫金的logo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言川懒洋洋地补充道:“前段时间在佳士得上见到的,你生日那天我不在国内,这是补给你的礼物。” 我咽咽唾沫,绷着的神经松弛了一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就不用在乎什么礼不礼物了吧……” 他剔我一眼,眼神沉淡:“这么说是不想要的意思?” 话都这么问了,再多嘴就成得了便宜还卖乖扫人兴致,我垂头佯装狗腿巴巴地奉上双手:“要要要,言总一番美意当然不能辜负。” 言川极热衷送人这些稀罕的石头,或者说他送起礼物向来大方,从不吝惜于在女人身上砸钱,出手阔绰,毫不手软。 这是我从这种畸形关系中偶尔捞得的“好处”。 这里的人玩得要多花有多花,买车买岛送艇送钻,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送不出手的东西,从前还听闻有二世祖在黄金海岸边开夜趴,给到场的女宾送镶钻比基尼。 圈内的女人们对此也是心如明镜,哪位出手阔绰,哪位小气紧巴看得一清二楚,而言川好巧不巧正中红榜,是个“乐善好施”闻名的金字弥勒佛,走过路过谁都想趁手刮蹭点小福小运。 许多年前我读过一本小说,里面有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桥段。女主角每和一个男人风流之后都会挽着男人前往购物中心的珠宝专区挑选一枚钻石,多年下来攒了一袋子大大小小的碎钻,有事无事就翻出来抖搂两下,听一听钻石与天鹅绒料摩挲出的昂贵沙沙声。 不少人评价这女人做派虚荣显摆,当时不屑,多年后我却渐渐品出些深意,比起炫耀那更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攥在手里的火柴盒,只在冷极饿极的时刻擦亮一根,火柴的温度自然不能提供热源,只有星点火光能用作望梅止渴。 在这个满是浮华的名利场里,真心往往比火柴的亮光更虚不可及。 《喜宝》里的姜喜宝对勖先生说过: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请给我很多很多的钱。 我从不奢望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只偶尔擦一根火柴照一照他将宝石奉上时那一刻玫瑰色的真心,即使那真心就像擦亮火柴一瞬间迸现的幻觉,转瞬即逝。 言川低咳一声,撑起身体靠过来自然地拨开我肩上的长卷发,将项链对着我的锁骨比划,凉意微微的指尖蹭过皮肤有种淡淡的痒。 “好看么?”我盯着他神情微敛,可以称得上认真的眉眼,低声问他。 “好看,”他灵巧细白的手指搭好链扣,柔柔拂过发尾波浪般的卷弧,嘴角蕴起一丝满意的微笑,“我果然没看错,它戴在你身上才不算减辉。” 他的眼眸很认真地凝视着我,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 我有时候觉得他不像个资本商人,反而是个收藏家,而我们这些女人都是他精心打磨装点的艺术品,只是不知道这种心思和小姑娘摆弄装扮洋娃娃有多少差别。 转过头去,透亮的车窗玻璃映出属于年轻女人的脸庞,唇上口红蹭掉了一点,表情显得有些木然。 言川确实能给我别人给不了的很多东西,除了这些品相珍稀的石头,开都开不完的支票,普通人一辈子也攒不出的稀世家当外,他给了我尊严,哪怕仅仅是被圈养宠物一般的表面尊严。 在这个浑浊不堪的圈子里,尊严并不值钱,可以称斤少两,rou体也可以明码标价,相比于其他虚与委蛇的卖笑讨好,和言川这种直来直往的交易显得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