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狩猎继续

    酒吞和茨木也在不久之后再次踏上新的旅程。

    自打茨木的回流开始，从前被动的应对也转为主动。如今掌控着初始权柄，他知道，“虚无种子”的禁忌锋芒势必要展露出来了。

    他们在极寒的平原上寻到了东躲西藏的颓靡，也就是价值口中那位“创世神的宿敌”。

    灵魂的本性是不可拘束的。在价值哄骗人类信仰祂之后，人类创造出了戒律森严的宗教，而这些宗教统治的地方又成了孕育叛逆的土壤。

    人类叛神的初心只是不甘于服从，可当叛神者聚集起来，他们又快速成立了自己的教会、树立了新的信仰。

    一切信仰只在得到回应的时候才会真正成立，颓靡就在此时出现，扮演了最后一环。祂借着价值编造的“创世神”的故事，把自己代入故事中与神作对的黑暗势力，竟然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崇拜。

    祂的确是价值的反面，掌控着被价值避而不及的一切——仇恨、愤怒、怠惰、自私之心……世人在宗教典籍中扣以污名的这些东西，在颓靡这里都能开出繁花。祂收割这些情绪滋养自身，信手拿出一小部分，便能转化成可触可见的现世利益。

    颓靡像脚踩粪土一样控制着无尽资源，但没有价值便没有对资源的审美、评判和珍藏。颓靡与价值一实一虚，本质上相互需求，也生而如同天平两极，无人可以想象出这两个势“种子”联手时的盛况。可惜，祂们选择势不两立。

    站在“创世神”的对立面，颓靡的信徒挥金如土，也视人命如草芥。他们在滋生罪恶的暗网、爆发冲突的国境线和极端势力的营地里统统蔓延着势力。

    颓靡自身则甘愿以魔神自居，收割着信徒实施暴行的时候弥漫的精神力量，以此充实自己，并用举手之劳放出源源不断的钓饵。

    就在祂与价值分庭抗礼的时候，价值却行差踏错，成了茨木的果腹之餐。

    平衡被打破，颓靡起初欢喜了两天，随即却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酒吞像是毫不将祂放在眼里，从无尽之地遥遥送去了一封取祂性命的战书。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

    教徒们从附近村里抓来了一个白化病少年，以他作为祭品，在隐蔽的教堂里开启了每月一度的黑弥撒。

    黑袍之下，无人身着寸缕，男孩也被剥光衣服捆绑在祭坛上。

    四个吞云吐雾的大汉围上去，撩起黑袍下摆，露出高腆的啤酒肚和乌黑的下身。他们认为“烟叶”引发的幻觉能使魔神附身自己，秉持这样的信仰，男人们朝着祭品高举起手掌，并用仪式匕首划开掌心。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被粗粝的手指沾着，在男孩惨白的胸口画出繁复的符阵。

    台下的男男女女高举着银盏，杯中晃动的艳绿色泽属于催情类的药酒。他们一面吟诵咒文，一面将烈酒一饮而尽，只不多时，酒劲伴随药性上涌，一具具胴体情不自禁地钻出黑色而遮羞布，滚倒在地，蠕动着交叠起来。

    祭坛那头，身为首席祭司的粗壮男人也狠狠拽起祭品男孩的双腿。

    腥臭的性器对着已经被蹂躏了一整夜的红肿xue口，毫不顾惜地一捅到底。男孩嘶哑的哀嚎中，高举的仪式匕首却也瞄准了他的心口。

    都说垂死之人的rou体会爆发出曼妙的抽搐，祭司想到这画面，浑身都在颤抖。今日，他要同附在身上的魔神一起享用这绝世美味。

    他高举白刃，口中默念古老的咒语，双手猛地砸落下来。

    就在匕尖刺向男孩胸口的一瞬，鲜血画成的符阵突然爆出一片诡谲的红光。

    绯红的雾霭弥漫了祭坛，呛鼻的浓烟迷住了首席祭司的眼睛。他慌忙抬手去揉，手臂落下的时候，一双兽性的眼里已然涌动着失控的血红。

    那是人类rou身被禁忌之力压垮的征兆。

    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哀嚎将黑弥撒的氛围推上顶点。满地亢奋交缠的男男女女循声抬头，只见他们的首席祭司正拎着染透鲜血的匕首跌跌撞撞地走下祭坛，在他身旁，倒着三位死相凄惨的同僚，而他自己胯下竟也只剩一截肮脏的断口，污血连成一线滴落下来。

    男人直挺挺扑倒在地，高挺的肚腩甚至弹了两下才彻底安分下来。四围尖叫声起，而他骤停的心脏使他再不能整顿局面。

    男孩瘦削苍白的手臂发着抖，伸向自己两腿之间。一阵压抑的痛呼中，一截乌黑丑陋的烂rou被从他身下拔了出来。

    他一声惊叫地将它丢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跳下祭坛。却在此时，男孩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找点东西裹上，外面挺冷。你就从正门出去，没人会拦你。”

    男孩战战兢兢地照做了。就在他靠近门边的时候，身后不知是谁碰倒了烛台。烛火掉落，点燃洒满一地的高度烈酒。只不过片刻，衣衫不整的狂欢之人便被吞噬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门外的雪原空空荡荡，寒风不出所料地凛冽。方圆百米，只有两个异国游客在逗一条黑背狗。

    其中那个白头发的年轻人听见男孩的脚步声，扭过头冲他打了个招呼。他的声音回荡在男孩脑中，变成一片不真切的嗡嗡鸣响。

    男孩随口应了一句，就跌跌撞撞地穿过雪原消失在附近有灯火的树林里。

    等他走进林子才突然想起来，刚才看见的那只的黑背狗好像没有影子。

    “要不是本大爷下手果断，颓靡还真能附在那种猥琐玩意儿身上。”酒吞在附近的酒馆坐定下来，要了两杯伏特加硬灌下去，才勉强压住了被猎物引发的作呕。

    茨木头一回见他这样，忍不住低笑起来。

    笑声落定，他却也说出心底相似的实话：“其实‘创世神’这种东西也挺恶心人的。”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说的就是颓靡和价值。既如此，还不如统统收回来，由虚无的两极代理祂们的维度。

    但茨木仔细想了想，这话对也不对。毕竟，质与空选择了羁绊而非对立，最终也没有落得圆满。

    “说起来，价值死到临头的时候还跟我提到过质。祂说，质告诉了很多‘种子’，自由意识都是成双成对共生的。”

    “质信了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不过祂还真信对了。”酒吞坦然证实了这个说法，“除了质和空、颓靡和价值，十二个初始维度都是两两共生的。时共生灵魂，极共生念，噬共生掠，恒共生增。至于本大爷和你，你是记得‘来路’的。”

    “难怪我和挚友的猎物也是分拨的。”茨木了然地连起了一切，并说，“还好之前的猎物多数都对上了，就还差几个落单的。”

    酒吞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来的时候告诉本大爷，价值不完全是价值自己，让本大爷当心颓靡藏了一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茨木愣了愣，皱起眉头深想了会儿，反问他：

    “挚友今天吞噬颓靡的时候好像很轻松？祂也没有抵抗，也没有后续的反扑，是么？”

    “当然。这种档次的家伙，又没有初始权柄在手，本大爷拿捏祂根本不费功夫。”

    “那还是很奇怪。”

    茨木探入自己的真实，仔仔细细又验证了一番——他可以确信，在他的深渊吞噬价值的同时，“掠”的维度也一同被吃了进来。

    换言之，手执初始权柄的“创世神”并不是最初的价值，而是吃下了“掠”并融合演化之后的价值。

    “掠”的维度推动着宇宙之中种种有意识无意识的撕咬和夺取，而与之共生的“噬”则运转着那些吞并他物、改变自身的行为。或许正因吃下了“掠”，价值当初偷盗茨木的力量才会那么得心应手。

    茨木把这个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酒吞，并说：“我之前以为，‘噬’是被颓靡吃了。但如果颓靡吃下了‘噬’，拿下祂的过程不会那么简单。”

    酒吞也点了点头：“无尽之地的博弈本身就是一场吞噬游戏，本大爷绝觉得，‘噬’应该扮演着关键的角色。”

    按照这种推理，噬最有可能是开启这场“游戏”的始作俑者。

    可当酒吞朝着无尽之地细细搜寻之后，他又确认“噬”的自由意识已经不复存在，连同自己从前吃下的猎物的肚子里，也都不曾有“噬”。

    正当二人僵持在此处，吧台那边突然传来有些激烈的争吵声。

    闹哄哄的两个男人都有些微醺，说起话来夹着脏字，可茨木隐约听出，他们的讨论好像颇有深意。

    这场争辩围绕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匿名网红，此人宣称自己的意识来自40年之后，作为时空旅者附身在了当下的自己身上，并放出了种种预言，说这些都是他亲历过的重大事件。

    “净他妈瞎扯！说咱们这破地方要有火灾，能死三十多个人，还是邪教搞的鬼？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事能凑三十个人？邪教看都不带看咱们这儿，你还能信他！未来人改变现在这种说法，逻辑上就有问题！”黄胡子男人一通炮轰过后，抱起伏特加吨吨对瓶吹起来。

    红胡子男人不肯作罢，当即回怼他道：“见识浅就别胡说！我姨妈隔壁那白化病小子前两天就走丢了，都说是让邪教的人给绑了！”

    “那你告诉我，你在这儿活了二十多年，看到过屁的邪教吗？”

    “老子没看到就他妈不存在？不说这个，至少他23号的地震是预测准了吧？死的人数都一样！”

    “听听你自己说的——‘预测’，‘预测’！搞占卜的多得是办法预测这种事！凭什么就他是从未来过来的？”

    听见二人争吵间涉及到刚发生的隐秘祸事，酒吞和茨木相互抛了个眼色。

    假如他们口中的网红真的预测了刚才的火灾，并且指明跟邪教有关，那他的预言无疑是精准的。黄胡子男此刻不信，但等明天的有人发现了教堂的废墟，一切都会推翻他的怀疑。

    想到这事不久之后会引发的轰动，酒吞断定此地不宜久留。他随手丢下钱，拉着茨木冒着雪就走了出去。

    雪花扑在脸上，醺意也醒了些。

    酒吞忽然问道：“对了，空后来再没有找过你？”

    茨木摇了摇头。

    他盘想着这飞速发生的一切，乃至刚才两个胡子男提及的古怪，喃喃说道：“我觉得等祂下次出现，可能就离终点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