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他们爱得明目张胆，目空一切，沉醉在飘飘欲仙的快乐里，浑然忘记了自己还只是两个高中生。高中生，尤其是徐奈东，提及“早恋被抓”，所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也无非就是被请家长，再不然便是被迫转学、被切断经济来源，最严重的无非也就是跟父母断绝关系。他打了一千遍一万遍腹稿，预备好要是父母发现了该怎么办；但他从没想过，事情会落到这样难堪的局面之中。

    那天是3月7日，妇女节的前一天。刚巧是一个周五。周五不上晚自习，又碰上家长会，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直接取消，家长们来到学校，听一听“高二是重要的一年”之类的大道理。

    徐奈东知道最近几次考试自己成绩退步，心中忐忑；他给徐行俭打了电话，借着过妇女节的名义，打算一起去给何皎皎买点小礼物。

    徐行俭看穿了儿子的小心思，还打趣地笑话他“长大了，知道哄女孩子了”；父子俩其乐融融地去了商场，徐奈东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束花和一条直男审美的项链，又一起笑眯眯地回到家里跟何皎皎汇合。

    在进屋的前一刻徐奈东还在跟姜绯发短信。徐奈东旁敲侧击地问起今天家长会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秘书来的”；徐奈东苦笑，又赶紧说起自己买的花，让姜绯点评一下康乃馨买什么颜色好。

    -“还是大红色好，喜庆又正统，不容易出错。”

    手机屏上的信息停留在这一条。徐行俭掏出钥匙，何皎皎像早就等在门口似的，劈手打开了门。

    徐奈东赶紧收起手机，又收起了傻笑。何皎皎的脸色不好，冷得像能拧出水来；他还以为是老师告了状、说了学习成绩一类的话题，于是赶紧换鞋进屋，献宝似的把手里的花束递到何皎皎面前。

    “妈，妇女节快乐！”

    姜绯说过，再怎么说不要买、浪费钱，实际上大多数女人收到花仍旧是会开心的，饶是有十分怒气也会变成三分。徐奈东却觉得，这一次姜绯说错了——何皎皎的脸色依然难看得要命，甚至更加生气了。

    “快乐？我能快乐就怪了！”

    她嚷嚷起来，把手中的信封往徐奈东脸上一砸。

    徐奈东心中一凛。他成绩是有点退步，但不至于让何皎皎发这么大火；他生出不好的预感，抓起信封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末行，僵硬地将目光移到纸张的顶端，再一次从头读起，紧接着，同样的动作又重复了一次。

    他足足看了三遍才领会到纸上文字的意思——那是一封举报信。

    字迹娟秀，条理清晰，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迹。上面详细地描述了他和姜绯举止亲昵过界，上课发短信、下课偷跑出去见面，就连早cao和午休时间都腻在一起的事情，甚至还对姜绯做了添油加醋的介绍。

    信上说姜绯“洋气会打扮，深受西方思想影响，作风开放”，又说她跟多名男同学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信件的用词谨慎含蓄却恶毒，乍一看是“不想说人坏话”的克制，实则句句都含着险恶的用心，也难怪何皎皎会这么生气。

    “放在你课桌上的，写的‘徐母亲启’。”何皎皎气得直流泪，一边跺脚一边在家里团团转，“好不容易送你进六中，就是指望你争气有出息！你外公一把年纪了，还为你读书的事情奔走托老战友帮忙，一张老脸都豁出去了，结果你呢？不好好读书，学人家花前月下的搞早恋！还是跟这——这种人！”

    “妈！”徐奈东同样气得浑身发抖，“姜绯不是这个人说的这样！她很好——成绩好、人缘好、性格也好！……”

    “好、好、好！”何皎皎满脸涨红，咬牙切齿，“成绩退步都没见你这么激动，说你‘女朋友’几句就这么受不了？”

    她把“女朋友”几个字咬得重重的，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腔调。何皎皎深呼吸几口，略微平复了心绪，又嘲讽：“就算她不是信上说的这么不堪，可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无风不起浪，我看这个女孩子检点不到哪里去！”

    “妈！”

    徐奈东的冷静老成，在家里都是出了名的。从小到大很少哭，情绪也很少起波澜，唯独这一次在父母面前失了态。他情绪上头，泪腺也像被小火把点着了似的，眼眶涨得难受。他攥紧了拳头，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笨嘴拙舌又多么无力，在这种时候，连捍卫心爱的姑娘都要拼尽全力。

    徐家鸡飞狗跳。徐行俭尴尬地拾起举报信，匆匆地看了看；何皎皎时而咆哮时而冷笑，一忽儿又把徐奈东带来的花束狠狠砸在地上，厉声说“成绩单就是最好的礼物”。徐奈东望着四四方方的客厅，看了看大开着的窗户与正狂风大作的窗外，想到今天下午去为何皎皎买花买项链时的欢快心情，只觉得周身一点空气都没有，脖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喘不上气。

    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要祝她节日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