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执手相看泪眼

    又是什么爱不爱的。姜绯想笑话他，想像平时一样，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他年纪太小，还不该谈论爱情，但她笑不出来，也说不出口。

    谁又比谁成熟呢？她还哭着，泪珠仍挂在脸颊上。她从教室一路跑过来，发丝凌乱，狼狈地贴在头皮，哪还有什么优雅从容可言。

    姜绯跟徐奈东两两相望，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语言如此匮乏。

    “我……我不知道。”她艰涩地说，声音钝钝的。

    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

    “我不知道”。她声音低沉喑哑，失去了往日的笃定从容，木木地承认，那样子竟有点可怜。

    “我不知道。”

    姜绯再一次重复，语气苦涩得要命，又透出点要哭的样子来。

    徐奈东年纪太小，还没有资格谈论爱情。她的年纪又太大了，早不是该幻想爱情的时候了。

    有情饮水饱，那是年轻人才会做的美梦；对于年满三十，饱受磋磨的姜绯来说，还有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事业，存款，房子，社会地位……

    道理她全都想得清楚，却仍旧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莽莽撞撞跑来这里。

    习题册上的高考真题，不管题干有多少陷阱，她都能精准剖析出出题人的意图，条分缕析地回答透彻。但……

    面对徐奈东的问题，她失语了。

    应该是爱的吧？否则，为什么他缠着她不放，在她心里一住就是那么多年。

    太糟糕了。她以为她忘得掉放得下的。

    “meimei。”徐奈东挪了挪，吃力地往前靠，握住姜绯的手，肯定地说，“你是爱我的。”

    姜绯没有回答。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信马由缰地想着前世，又想着今生。她想起图书馆的撩拨，想起自己自作聪明的谋划，想起选修课上的依偎，无话不谈的私语。后来她又想到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一个眼神他就懂的热络，想到他在球场上不知疲倦的奔跑，想到他一次次向她奔来。

    是前世的执念还是今生的羁绊，姜绯自己也分不清了。

    “你……我真的不知道，徐奈东。”她声音空洞，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好像喜欢你太久了，我都不知道那算什么。我胆子小，又软弱，遇到我没办法承受、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我就退缩了……”

    徐奈东轻叹。

    她才不胆小也不软弱。她可以站在漩涡中心，笑着面对风暴。

    只是这件事……

    姜克远赌博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太让她害怕了。

    “meimei。”徐奈东再一次呼唤她，姜绯的泪水终于又落了下来。

    “meimei，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书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世界上多的是我们不能掌控的事。也许终有一天，天意会造出死生之类的大事，逼迫我们分开。但现在……现在还没有坏到那个关头。我还不想和你分开。”

    他停了停，又继续道：“摆地摊也好，留案底也好，跟生死一比又算什么呢？我不求你现在就爱我。……只要别推开我。我可以等到你想通，等到你爱我的。”

    情况好像掉了个个儿，徐奈东变成了口若悬河的那个，姜绯反倒词不达意。他挣扎着起身，想要凑近姜绯，给她个拥抱，用肢体语言增强一下说服力。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徐奈东疼得神经骤然紧缩，却依旧执拗地挪向她。

    姜绯又哭又笑，表情滑稽又难看。

    “如果我一直想不通呢？如果我一直不懂得怎么爱你呢？”她问。

    “那也没关系。”徐奈东温和地说，“你就站在原地，等我来爱你。”

    他终于爬到了姜绯跟前，俯下身吻她，姿态庄重得像是在婚礼上亲吻自己梦寐以求的新娘。

    触到他的唇瓣的一瞬间，生命力也瞬间回到了姜绯身上。她伸长了脖子，怕徐奈东牵扯到伤口，所以猛力凑上去亲吻他。他的口腔是少年的清冽，早上用过的薄荷牙膏残留着淡淡的余味，掺着他的温度传来，烫得姜绯直哆嗦。

    他们吻得过于激烈，唇齿碰撞间，姜绯感到轻微的痛感和淡淡的铁锈味。她仍在默默流泪，泪水沾湿了徐奈东的衣襟，她又羞愧难当，伸手去抚摸，不自觉地把大拇指覆在了他的喉结上。

    “meimei。”徐奈东大发慈悲地退开一点，两张唇略微分开，至多就是半厘米，再多便要叫他不舍到心痛了。他额头碰着她的，以最低限度的近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只隔了一层镜片，姜绯从他眼睛里看出自己的倒影。她心里发慌，不敢、不能也不想说谎。她脸颊被徐奈东小心地用双手捧住，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听起来像个什么小动物在哼哼。

    徐奈东欢喜起来，又探身去吻她。

    他的唇瓣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沾了又分开。一触即离的亲吻，唇舌交缠倒成了次要，更紧密的是两人细细密密的呼吸和若有似无的触碰。比起吮着舌尖濒临窒息的深吻，这样的亲吻方式更像是试探，是两个生涩的孩子在品尝彼此。

    “meimei、meimei……”

    徐奈东吻一下便唤一声。喉头振动发出气声，他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煽情。

    “meimei，你想我吗？”

    接吻的间隙，徐奈东低声缓慢地问。

    姜绯被吻得情动，水汪汪的眸子凝视着徐奈东的眼，微微点了点头，又是一声“嗯”。

    这才是她真正回到十七岁的时刻。少女面对恋人，面对他细致入微的、满含珍重的亲吻，心脏跳得厉害，脸蛋也红扑扑的，可爱得很。

    怎么会不想他呢？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说话时好脾气地垂下来的脑袋与眼镜后方的睫毛。有好几次，姜绯差一点就要告诉他，今天吃了一种好吃的冰淇淋、听到了一首好听的歌、周末的作业好多。她拿起手机，想到他们已经不相往来了，又怅然若失地放下。

    此刻，她思念了两世的人近在咫尺。姜绯又委屈又欢喜，手搭上他的肩，胡乱抚摸。

    “徐奈东……我想你。”她大胆地吐露出潜藏已久的心声，情绪倾泻而出。她支起身子，小心地尽可能靠近徐奈东，确保他不会再一次拉到伤口。

    光是亲吻和抚摸，好像已经不太够了。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想和徐奈东有更亲昵的接触。

    应该刚才是哭得太厉害，以至于大脑缺氧，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行为。

    姜绯一边这样想，一边站了起来，反手锁上了医务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