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terrible liar

    燕都的一月，寒风刀子似的往脸上割。徐奈东没有应对燕都冬天的经验，只能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把脸藏在衣服里头瑟缩着挡风。

    燕都外国语大学的自主招生时间安排跟徐奈东要去的燕都理工大学的并不同步。他面试的那个早上，姜绯才赶到燕都，下了飞机就去理工门口送他。她裹在厚厚的军大衣里，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唯独脚脖子露了一截在外面。她挥挥手，鼓励他，叫他不要紧张。然后她脱下外套，露出底下被改良款旗袍包裹住的曼妙身姿。

    “旗开得胜。”她笑着挥了挥手。

    她在寒风中冻得牙齿打颤，声音都在发抖。徐奈东一步三回头，很想告诉她见她这样，自己才更静不下心来。

    自主招生，在六中只是一轮报名预审，到了燕理工要跟各省市选拔上来的学生进行一场笔试，第二天出成绩，再通知一部分学生留下来面试。这个过程繁琐复杂，说是一次过小独木桥也不为过。徐奈东深呼吸几口，拿着自己的资料走进用来面试的教室，礼貌地向对面的老师们打了个招呼。

    一开始都是一些很常规的问题。最擅长的科目啊、为什么选择燕理工啊一类，徐奈东早有准备，一一作答。直到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教授拿着徐奈东的资料，又看了看他的笔试考卷，审视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问：“我看你在自荐信上写，想进入生物医学工程专业，未来从事疫苗研究。一般像你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不会想到未来研究方向这么长远的事情。可以说说看是为什么选择这个方向吗？”

    这个问题不算常规，却并不很刁钻。徐奈东深吸一口气，缓缓念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人类进步……防患于未然……科研……”另外又举出牛痘一类疫苗在人类疾病防治学上的意义，用以佐证说明。

    考官听得昏昏欲睡，提问的那个老师更是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眼前的少年一看就是标准的工科男，呆呆的，不会说谎更不会说这些场面上的漂亮话，全是模板式的答案。徐奈东大约也觉得自己回答得不诚恳，声音逐渐低下去，近乎一种嗫嚅。

    考官正要打断他，又见他突然抬起了头，声音也重新回到正常调子。

    “老师，你们知道HPV疫苗吧？在国外很普及，但是在我国，还有很多人没听说过，更别说打过。它有严格的年龄限制，价格昂贵，我国有许许多多女性无法从中受益。去年，我的女朋友奔波数千公里去港城打疫苗，大费周章。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她能在家门口打上疫苗就好了。”

    半大孩子一板一眼地说起“女朋友”，老师们听了八卦来了精神，脸上露出点笑容。

    “还是我女朋友，她有一次告诉我，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世界上出现了一种很厉害的病毒，因为防治的疫苗开发需要时间，所以这中间死了很多人。”

    “我不是天才，不敢想一个人就能改变什么、研制出什么，但我想，一个人的力量即使再微薄，只要付出了，大概这个世界总会变得好一点点。”

    “所以老师，我想要从事疾病防治、疫苗开发，为人类为科研，贡献自己的一点点力量。我希望我女朋友不再因为可能存在的疾病担心，还希望更多像我女朋友一样的女孩子，可以用更低的成本打上HPV疫苗。”

    徐奈东用一个腼腆的笑容结束了这个问题的回答。对面的面试官们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没有给出评价。

    最初提问那个老师放下手中的纸张，拿起笔，却没有拧开也没有写字。

    “徐奈东同学，因为你的女朋友才想要从事科研，不觉得太草率、太感情用事了吗？”那名老师问。

    他的问题咄咄逼人，徐奈东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法通过这场面试了。他开始想念姜绯，想她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应对。

    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小表情，脸上却依然是那副得体的笑容。不，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把自己逼到这种窘境，因为她是一个会撒谎会演戏的女妖精，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吐露全部心声。

    徐奈东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体，沉着地微笑道：

    “或许是吧。老师，我并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我承认自己感情用事，但我认为我的女朋友值得。她了解我、尊重我，她拥有无穷尽的生命力，带我看到了更美好更广阔的世界。即便有一天我们不能再在一起，她的这些美好品质也会永远引领我、鼓励我。”

    “老师，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撒谎。如果不是我的男朋友鼓励我、支持我、帮助我，那么也许我无法来到这里。我大概会随便考一个本省的学校，上一个实用却不喜欢的专业，浑浑噩噩度过四年。是我的男朋友，让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所以，我希望带着他的鼓励走下去，去看另一片天地，去实现那个我从未有机会实现的梦想，去看看我们都喜欢的博尔赫斯生活在怎样的地方。”

    姜绯眸色清亮，干净得像一杯清水。面试官不料她会如此诚恳，露出些讶然的神色。

    “你男朋友在哪？”

    一个年轻女老师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刨根究底。

    姜绯轻轻笑了笑，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甜蜜与骄傲。

    “他通过了理工大学的第二轮面试，现在正在教学楼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