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领养

    “就是她吗？”

    “是的先生，她是我们院里的孩子王。”，老人笑道，“兼任半个护工，负责监督孩子们午睡。”

    这是一片林地，他们就站在靠屋的荫处小声说着话。这对夫妻看起来还很年轻，丈夫西装熨得笔挺，妻子穿着波西米亚风的半身长裙，头上是一顶黑色的宽沿帽。

    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灌木围出的平整草地上，一群孩子正在玩着捉小鸡的游戏。扮演母鸡的女孩比其他孩子都要高一头，戴着老鹰面具的男孩咆哮地冲过来，她张开双臂慌张地左右阻挡着，身后的小鸡们传来咯咯的笑声。

    “之前没人提出领养她吗？”

    “怎么会没有？十几个有意的家庭，她都拒绝了……我年纪大了，院里护工也缺。”，老人叹口气，“她是个好孩子。”

    孩子们大概是累了，终于偃旗息鼓，就席地坐下来休息。女孩喝了一口水，又站起来给他们挨个擦汗，她手里拿着纸巾，像只花丛里勤劳的小蜜蜂。

    夫妻对视一眼，男人点了点头，妻子从他手里把资料接过，又一行行重新看过去。

    “林枝……还没有分化吗？”

    “快到年纪了，院里孩子从小就要做预测，她未来会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就像其他的beta一样。”

    “希儿会喜欢这个meimei的。”，妻子对丈夫笑道，“岑枝……这个名字好听吗？”

    于是老人也笑起来，她向前走了两步，招手喊道，“枝枝，过来一下。”

    女孩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把纸巾交到另一个孩子手里，像是在叮嘱什么，很快跑了过来，脑后的马尾在风中飘荡。

    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她微微喘着气，光洁的额头上汗水濡湿了发丝，白净的脸颊上两团含苞花朵似的红晕，眼眸黑白分明的澄澈干净。

    “叔叔阿姨，你们好。”，她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岑先生和许女士，他们很喜欢你。”

    “很抱歉，非常感谢您的青睐，但是我已经不小了，院里有更合适的孩子……”，她鞠了一躬，熟练地回应着。

    这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老人连忙打断她，又看了身旁一眼。

    “我们先在这儿逛一逛。”

    等年轻的夫妇笑着走开，女孩抱怨道：“奶奶，以后不要麻烦别人了，我不是说过了嘛。”

    “是奶奶的错。”，老人拉着她的手坐下，孤儿院里有很多木质长椅，孩子们的活力来的快去的也快，“老了，真是站不得了。”

    “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说什么胡话，人总是会散的。”，老人看着她，“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未来，枝枝，你也是一样。”

    “我的未来……”

    “先别急着反驳，你知道奶奶的愿望是什么吗？”，老人望向草地上嬉戏的孩子们，“我的愿望就是，能够看到你们一个个走出去，走出这个院子，找到美满幸福的家庭，长大后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尽管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

    你也是奶奶愿望的一部分。”

    就像屋檐下的燕子。

    “可是他们都还小，需要人照顾。”，女孩踢着脚下的石子。

    “分离是他们必须学会的一课。枝枝，你在这儿这么多年了，还没学会吗？”

    “……”

    “岑先生和许女士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听说有些叛逆，但我相信你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这些事，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去吧。”，老人摸着女孩的发旋，女孩偏过头去，用脸颊默默蹭着掌心粗粝的纹理，“孩子们常常抱怨院子里没有游乐场，岑先生答应会捐赠建一个，这里会越来越好的。”

    ……

    林枝没有家乡。

    但她认为院子就是她的家。草地，饭堂，树下的荫蔽，窗台的盆栽，爱心衣物上细小的毛球，热锅里油飞溅的哗哗作响……她在这儿度过了十几年的人生，本以为会继续留下更多的痕迹。她对这里太过熟悉，一草一木，甚至心里暗暗怀着一种名为眷恋的隐秘情结。这并不是虚假的，她知道有一根看不见的透明的线将她连接在这儿，而现在这根线慢慢拉长，越来越细，然后……啪的一声断开了。

    车后窗里再也看不见院长佝偻的身影了。

    “以后你可以常回来看看。”

    “可以吗？”

    “当然。”

    男人在前面开着车，女人坐在后座上，拉着林枝的手，细细地打量她。

    尚年幼的女孩不禁垂下眼帘，脸庞因羞赧而发烫。

    “林枝……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呢？”

    “是院长奶奶，我和她姓。”

    “你愿意改姓吗？”

    林枝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个无意义的个人的抉择。新生的家庭在询问她——你愿意融入我们吗？

    而她向来是不想给人留下芥蒂的。

    于是妻子笑起来，开车的丈夫似乎也rou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甚至在等红灯的间隙，回过头来说道：

    “叫声爸爸来听。”

    女人急忙嗔怪地打断他。

    无论是旧时代的男性还是新纪元的alpha，在细腻程度上大多是稍逊一筹的，当二者结合起来，更是会催化出一种叫人头疼的奇妙反应。

    丈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只好一心一意地做好驾驶的本职工作。妻子将女孩的碎发别到耳后，将她从束手无策的仓皇中拯救出来，

    “未来还很长呢，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们家里有个女孩子，她对叔叔阿姨有些……不满，但阿姨知道，她很渴望有人陪伴她，会很欢迎meimei的到来的。”

    作为一个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林枝同其他人一样，从未体验过母爱。每当她从故事书上，从电视机上，看到那些依偎着的身影的时候，不由得好奇那是怎样一种温暖的感觉。而当她意识到真的有个名为母亲的角色即将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便不由得为这样芬芳的柔软而沉醉，乃至于隐隐催生出了对明天的积极与希望。

    这种希望一直延续到了终点的到达。

    女孩看到了那样宽敞的厅堂，明净的窗牗，收到了来自未来父母的鼓励，于是更激起了昂扬的斗志，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没关系，我能做到。”，她对自己打气，“就像对待其他孩子那样。”

    她轻轻敲了敲门，整理了衣服，默默等待。

    无人应答。

    她深吸一口气，“你好……”

    门“嗒”地一声开了。

    厚重的布幔窗帘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屋里只有电脑屏幕昏暗的辉光，门里的少女睡裙雪白，瞳仁和垂至腰间的长发一样乌黑。

    “你好，我叫林枝。”，她不由得低下了嗓音。

    “是他们叫你来的吗？”，少女居高临下。

    “是的……”

    “砰”地一声，门差些撞到了林枝的鼻尖。

    女孩的第一次尝试，宣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