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后无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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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仁合乃当今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在严从化登基那一年便获准入东宫。他与易花都年龄相仿,从小在一块长大。多年未见,待严仁合向皇帝行过礼后,两人视线相接,皆是会心微笑,易花都甚至忘了行礼,明明他与太子也是君臣有别。 严从化看着他俩,微微摇头,道:“你们兄弟俩也是数年未叙了,该是嫌朕这个老父亲碍眼的时候了?” “当然不是!”本该诚惶诚恐的是太子,脱口而出的却是易花都,“从西漠回京路途遥远,马儿都让我骑废了几匹,都只是为了回来与陛下一聚。太子殿下若是想见我,就该自己到西漠来。”此话,易花都也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严仁合向来也有意于前线一试身手,但碍于储君身份,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你自己往战场跑就算了,还要把朕的儿子也拐过去?”严从化瞅他一眼,立刻猜到他心中所想,见他张着小嘴似乎又要申辩,抬臂挥手道,“行了,别在这儿贫了,你该回将军府了。” “……将军府?”易花都一时有些错愕。自八岁入宫直至入伍,他都不曾住在宫外过,幼时照顾他的乳娘和家丁都在入宫时厚待遣散了。将军府是他承自父亲的府邸,多年来一直在他名下,但他对那个“家”的记忆早就所剩无几了。 没想到攀山涉水地从大漠而归,竟然也不能住在熟悉的地方。易花都难免委屈,但并未多言。 严从化似是看出了他的失望,复又轻声道:“你爹的灵位在那儿,无论如何,你都得回去看看。放心吧,将军府已经拾掇好了,也有人在那儿供你使唤,一切都是仁合cao办的,断不会亏待了你。” 易花都只是躬身行礼:“臣谢过陛下、太子殿下。” “若是在府中坐不住,进宫来便是,朕总不会连小花儿也拒之门外的。”严从化朝太子点了点头,“你送他过去吧。”随后,他便离开了。 “小花儿……父皇竟然还这么叫你呢?”严仁合看着严从化的背影,莞尔一笑,“怕且你回去祭拜过易将军之后,便是开口说要回宫里住,父皇也绝对会同意的。” “是不是连你也笑话我?”易花都瞪他一眼,神色间倒没有多少怒意。 严仁合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语气却十分平静:“好久不见了,花都。先前听闻你负伤了,现在身子如何?” “托殿下的福,已经全好了。”易花都回望着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殿下若是还有蹴鞠要臣去捡,臣也能全力以赴了。” 两人想起旧事,相视而笑,一个捧腹一个弯腰。 由此处步行至宫门,沿途虽说不上繁花似锦,但也算风景优美。两人并肩走着,话语轻快。 “这几年,皇后娘娘身子如何?前些时日听说娘娘病重,军中将领们也茹素一日祈福,不知现下可有好些?” “……不太好,母后这几年身体愈发虚弱,好几回连太医都撤了手,就差出去通报了,但后来气又喘了回来。虽说天下间没有子女不希望父母长命百岁的,但眼瞧着她老人家如此煎熬,心里真是难受。” “殿下不必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后娘娘多年与陛下相扶持,劳心劳力,还一手培养殿下成才,宫中人人亲眼所见。” “母后一病就是好几年,时好时坏,近来也很少管理宫中事务了。” “那现在六宫之事,由那位贵妃娘娘打理吗?” “连你也知道她?” “还是略有耳闻的。” “大事还轮不到她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性子,对后宫向来是管理从严,不会让人钻了空子。只不过这么多年来,真正能与父皇谈心亲近之人,大抵也只有母后一个。她生病之后,你又走了,那便一个也没有了。贵妃娘娘出自书香门第,与那些只识一味讨好父皇的莺莺燕燕确是不同,也难怪父皇钟情于她。” 严仁合说了这一大段话,易花都却独独听见了中间的一句:“……我?” “是啊,你。”严仁合笑着看他,“母后与父皇是惺惺相惜的天下之主,多年来相敬如宾为多,两情相悦倒是为少。你就不同了,像是为父皇度身定造一般,他一见你就乐。” “原来我就是个逗乐子的……” “父皇是真心宠你的,你还记得李姑姑吗,以前一直负责照顾你的那位?你去西漠之后,她被调去贵妃宫里,但知道你回来,父皇主张她去了将军府,现下已在府中等着你了。” “这些琐事,陛下竟然还记着……”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紫金门,往将军府的车马正在门后等候。 严仁合转身看他,神色微黯,“花都,今日重逢,实在令人愉快,可惜晚些还要赴与诸位大将军的宴,无法陪你好好叙上一回。” 易花都回以微笑:“幸亏我只是副将,不用出席。要去那等无聊俗宴,才是难为了你。还不如等改日我进宫来,直接去东宫寻你。” 严仁合没再说什么。易花都正要离去,忽而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严仁合道了句:“席间记得替我劝劝陛下,少饮酒,别一会儿和那群大将当堂比武起来,砸坏了东西,西漠军可不管赔!”说罢,他也不上马车,对车夫叮嘱一句之后,自己另跃马扬鞭而去。 由宫门向外望去,在重迭花影中偶见墨色,大概便是易花都被风吹散些许的青丝,在马上跳动着。还有他的剑络,一点樱红,他的盔甲,几阵金光。 易花都这一趟回府,本就是想休息几日便入宫面圣,不料,未等他再请旨,宫里又出了大事。 入宫尚不足一年的贵妃娘娘,突发重疾而薨。宫里立刻乱作一团,皇后带病cao持丧事,皇帝一连叁日免了早朝,这可是向来勤政的严从化登基以来头一回。 直到第四日,皇帝才终于在朝会上露面,明显疲惫憔悴,但对政务如旧处理,未有失准。 因贵妃生前未有生育,循祖制葬入皇陵,但未能与帝合葬。丧期二十七日,此间全城披白,如初夏飞霜,令人心生忧愁。易花都一直恪守本分,知道自己并无立场参与这等帝王家事,因此没有再派人请旨入宫。第二十八日,宫里却派人来请他了,还是快到二更的时分,满天只见明月不见星辰。 “小将军,你可来了!”还未到菲薇阁院门,陈田就急忙迎了上来,手里还提着灯,“老奴这也是没办法了,才这么大半夜也差人去请小将军,幸亏小将军还没休息!” “怎么了?”易花都一边走还一边提着自己的素色外裳,方才出门得急,衣服都是随便套上的,“是陛下的事?刚才来找我的不是东宫的人吗……” “是我派的人,但也确实是父皇的事。”易花都这才看清,原来严仁合也在这儿等着,“父皇把自己困在菲薇阁里头,让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他,谁也不见。” 易花都叹了口气,“许是仍在为贵妃娘娘的事伤心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为何不让陛下独自清静清静?” “小将军有所不知,以往陛下虽也爱酒,但向来识得节制。可自打贵妃娘娘去了,陛下饮酒是毫无分寸可言,实在令人忧心。”陈田凑近了些,低声给易花都说道,“其实老奴一直想哪日请小将军来劝劝陛下,但不宜在丧期提起,以免这时候触怒陛下,所以一直在等着。可今晚这情形,也太不寻常了。” 易花都皱起眉头,“就连你们也没有进去劝劝?” “陛下明令禁止老奴进去打扰,老奴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抗旨。”陈田很是无奈。 “我是去过一次,立刻被轰了出来,要是再去,父皇肯定要发火的。”严仁合也跟着叹气,“这一月以来,其实并无多少人能开解父皇烦忧,母后碍于身份不宜多嘴,父皇不喜与我谈这些儿女情长,陈公公又是天天在他跟前转的人,他要愿意谈早谈了。大抵只剩下你了。” 易花都一时无言以对,正有些犹豫究竟该如何是好,忽然,阁中传出一声呼喊—— “是小花儿吗?” 叁人同时望去,只见阁门仍然紧闭。 “小花儿!给朕进来!” 严仁合与陈田默默朝后移动,给易花都腾出一条道来。